一年多前,因為Google推出的安卓手機作業系統,蘋果和Google正式決裂。當時,我和我的硅谷朋友正在他位于加州的家裏聊天。當然,剛從業的IT人員都能看得明白,開放的安卓一定會在市場占有率上超過獨此一家的iPhone作業系統,就像是Windows作業系統的市場占有率會一直壓倒MacOS。但作為互相競爭的個體公司來說,誰會贏?我的朋友搖著頭說:“三對一,Google的兩個創始人拉裏·佩奇和塞爾吉·布林再加上執行主席埃裏克·施密特(時任)也不是他的對手。喬布斯這人,他是終結者。”
也是這個朋友,在另一天對我說:“你必須要見一下喬布斯。我也告訴他,他一定得見你。”當然,喬布斯完全沒有一定要見我的必要,但我的這個朋友很有說服力。第二天早上,我走進一間沒有任何特色的普通會議室,坐在那兒的就是喬布斯。
和我一起來的是Marc(王微的荷蘭朋友)。前一天晚上,我給他一個電話:“明天我要和喬布斯開個會。”
“是那個喬布斯?!”
“對,你的偶像。你想過來嗎?”
“那當然!”Marc說。他立刻登上當天的航班,從上海飛了11個小時到舊金山,一下飛機,直奔蘋果公司。
但那個會議簡直是場災難。我剛用幾句話介紹完土豆,喬布斯就開始批評“使用者產生內容”的影片模式,“這是偷”。
“我們只是提供分享的平臺。”
“幫助使用者偷!”
我心想,當年蘋果賴以復甦的iPod,不就是因為允許MP3播放而同樣被指責為幫助使用者盜版音樂嗎?事實上,桌邊的每個人手裏拿著的iPhone手機,第一屏的影片App軟體,就是YouTube,同樣是“使用者產生內容”的影片模式。
如果這是辯論賽的話,我早就說,因為這兩點,你錯了。但這明顯不是辯論賽,而是一次商業會談。而且,就算是辯論賽,我只是土豆的王微,而他是蘋果的喬布斯。神啊!如果讓觀眾投票決定誰勝出,毫無懸念的,就算喬布斯指著蘋果的白色說這其實是另一種的黑色,一定還是他勝出。所以,接下來的大半個小時,我們繼續討論,從科技發展到社會演化到體制到人性。
其間我說了一句:“如果中國的使用者不能下載分享這些影片,難道他們就只能觀看那些影片嗎?”
“偷就是偷!”
會議桌邊的幾個蘋果高管,臉上帶著驚愕的表情。Marc在我旁邊,時不時想要插句話,但幾乎一句沒插進來,他的臉上帶著的是“我靠,我真不相信我是在同一個會議室裏和喬布斯在開會”的表情。
會議無結果地結束了。在蘋果的大堂,Marc一頭扎進上面標著“歡迎來母艦”的蘋果總部店裏買紀念品,我說:“媽的,我不買。”我站在那兒,郁悶極了。
我給硅谷朋友打了個電話,他哈哈地笑著評估說:“這是典型的喬布斯。”
不知為什麼,我聽了,更加地郁悶。
一小半因為時差,一大半因為白天的會,夜裏睡不著,我在網上隨機地google喬布斯,無意間開啟了一個電影《硅谷海盜》。說的是當年喬布斯和蓋茨的故事,據說電影中的臺詞都完全真實。其中一段,喬布斯在施樂公司的XeroxPARC工作站上看到了圖形使用者介面和滑鼠,回來立刻布置在麥金托什(Macintosh)作業系統上照做。一個工程師抗議說,這是偷。
電影裏,年輕的喬布斯,仰著頭,說:“好的藝術家,抄,偉大的藝術家,偷!”
酒店裏,硅谷的深夜,我差點從床上滾了下來,今天的會議上,我應該就這麼說的,“好的藝術家,抄,偉大的藝術家,偷!”但我知道,今天開的會和偷這個詞之間,其實沒什麼關系。就算說出了這麼句有力的俏皮話,我還是會很郁悶。
在那天的會議上,我完全不應當和他討論社會體制,討論人性的惡和弱,為中國辯護,那是哲學家、社會學家和政客們的工作,我該做的,就是告訴他,我為什麼要做土豆,土豆為什麼必須這麼做,土豆為什麼了不起。因為體制、人性、中國現狀、科技或者其他種種而產生的不完美,是土豆不得不為它們而做的妥協。
你要不顧一切地要一個美麗的按鈕,一個美麗的捲動條,一個美麗的機器,一個美麗的產品,一個美麗的生態圈,一個美麗的公司,一個美麗的家庭,一個美麗的人生,但其中不得不妥協的結果就是iPod必須要支援MP3,iPhone必須要有YouTube軟體。而最終,也許,你能得到非常好的按鈕、捲動條、機器、產品、生態圈、公司、家庭和人生。
土豆的妥協之一,就是因為分享而產生的著作權爭議和各種的審核要求,它們讓你沮喪而且憤怒,但是,如果你從一開始就妥協,所得的結果,最可能的就是許多的垃圾和一個垃圾的人生。
所以,其實喬布斯真正告訴我的是,你要先不顧一切地相信你想要的,然后再談妥協。到最后,死亡也只是喬布斯不得不妥協的最后一件事。
(博主簡介:土豆網創始人及CEO)